我心中住着一个魔鬼

in #cn7 years ago (edited)

野夫写了一篇关于残忍的长文,作为呼应,我写一篇关于自己的残忍历史的短文。野夫那篇文章文采飞扬,我这篇短文很臭但不长。

进入正题。

时间就像砂纸,磨掉了记忆的所有棱角和色彩,连记忆片段之间的界线都被磨平。我记不清自己残忍的历史从何时开始,只记得脑中的残忍片段如喝醉酒的河虾般蹦不停。

第一个蹦出的河虾是对青蛙犯下的罪行。野夫他们是把蛤蟆放入水坑用石灰煮熟,我当时是用麦管对准青蛙的肛门往它肚子里吹气。扁扁的青蛙被我们吹成一个一个的绿白圆球,漂浮在水面上,成为我们弹弓的靶子。”吧嗒”一声打在青蛙身上,如中败革,发出沉闷的一声”噗――”;有的青蛙肚皮朝天,直接被石子打破肚子,于是它们拖着肠子在水中游泳,却依然逃脱不了弹弓石子的袭击。记不清如此这般,屠杀了多少青蛙。

第二个蹦出的河虾是被我亲手溺死的几只肉呼呼的小狗。二叔家的狗生了一窝狗崽,那时的贫穷岁月养不起这么多小狗,却又不忍心吃下它们。于是二叔叫我们几个小屁孩想法子把这小狗处理掉。刚刚睁开眼睛,有的还未睁开眼睛的小狗,像柔软的肉球在地上滚来滚去,我们却并未被它们的可爱吸引多久,很快就把焦点集中到如何快速处理这些”麻烦”的家伙身上。在屠杀方面,我总是很在行。我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将它们扔进粪坑淹死,这样它们的尸体腐烂后还可以作为粪水灌溉庄稼。我的提议获得了可耻的热烈掌声,于是我们一人一个,把四只小狗抱到粪坑边上,站成一排,喊声”一、二、三”,一齐将几个刚出世不久的小生命扔进粪坑。看着它们在粪坑里被粘稠恶臭的粪水淹没,扑腾,哀鸣,我们拍手称快。我甚至找来一根竹竿,将试图从粪水中冒出头来的小狗狠狠按进粪水当中。不出十分钟,四只活蹦乱跳的小狗都变成了粪坑里的尸体,而它们的母亲却用了几个月才将它们孕育成形并顺利生下来。

记忆中活蹦乱跳的河虾越来越多,几乎要同时蹦出好几只来。

我想起了那只被我活活累死的母鸡。它趁我不注意偷啄了爷爷家晾晒的稻谷,负责看管稻谷的我自然义愤填膺,用我惯用的捉鸡手段将其捉住,用一根绳子将干燥的笋壳绑在这只母鸡的尾巴上。这只母鸡一动,拖动笋壳在地上发出清脆难听的”赶鸡”声(我不知如何形容这种声音,我们老家把竹子一段划破,然后在地上使劲敲打,发出的声音足以将鸡们吓得屁滚尿流,笋壳在地上拖动的声音和这个鸡们害怕的声音十分相似)。于是母鸡被吓得屁滚尿流,一路飞奔;越是飞奔得急,响声越急;响声越急,母鸡飞奔越快。最后,这只母鸡失踪了,很久之后,它的主人才在很遥远的地方发现它的尸体,尸体上用绳子拴着一个笋壳。。。。
我又想起了我童年的一大乐趣――杀鸡。当然,不是无缘无故地杀死它们;而是家里要吃鸡肉时,我总是自告奋勇地提供杀鸡――拔毛――开膛破肚一条龙服务。记不清杀了多少鸡,只记得将一只活蹦乱跳的鸡变成一碗香喷喷的鸡肉和鸡汤的过程,我很享受。我甚至尝试不同的杀鸡方法。最开始是用锋利的菜刀割断鸡的气管,这样杀掉的鸡很久才会断气。后来听人说用长针插入鸡的心脏,可以快速杀死它又可以将鸡血保留在肉里;但我用偷来的维族人烤羊肉串的长铁钎几乎把鸡胸膛扎得体无完肤也杀不死它。最后一气之下,我还是操起了用惯了的菜刀,只是不是割气管――我的耐心早被铁钎耗尽,我把鸡脑袋摁在案板上,一刀下去,咔嚓一声,将鸡头砍了下来。我洋洋得意,自以为这是最快的杀鸡办法,不曾想,那没有脑袋的鸡一沾地就跳起来飞跑,追也追不上。如果有上帝,当时他看到一个两手鲜血的小男孩追着一只没有头的鸡,满院子跑,不知道他作何感想。最后那鸡被捉住还是因为没得脑袋上的眼睛,看不见路,掉到院子里敞开的下水道圆口里,才被我捉住,放到滚水里活活烫死。

残忍,不仅是对动物;而且还对人残忍。

我有一阵喜欢虐待院子里那个豆腐西施的养子,于是将他叫到僻静处,用我新学会的左直拳右直拳打他的肚子,直到打得他嘴里吐出绿水来。我至今不敢想象那个可怜的孩子嘴里吐出的绿水究竟是什么东西。好在他很快就回老家上学了,否则真有可能被我虐打致死,至少也是个残疾。

还有院子里那个比我高比我强壮的维族小偷。那年三十天他在我们家食品厂里偷东西,被我发现。我自忖打不过他,于是先下手为强,攥着手里的大铁锁朝他太阳穴狠命砸了三数下。幸运的是,我居然没有将他脑袋砸出几个窟窿来,但是看着那么大个小伙子被我砸的鬼哭狼嚎,心里又得意又害怕。

初二时,同学院子里打死一个小偷。同学兴致勃勃地向我讲述他怎样一铁锨下去最终结果了那个偷车贼时,我内心羡慕嫉妒恨,五味杂陈,恨不能天上立即掉下个小偷来,好让我两下打死他,当一回英雄。

对自己的家人,残忍依旧。

父亲那几年身体不好,经常胆囊炎痛得在床上打滚,我从来没有鼓起勇气去安慰他过――因为我不好意思跟父亲说那么情深意切关心的话!有一次父亲站在凳子上往墙上钉东西,被我突然开门吓得从凳子上摔下来,我忍不住哈哈大笑,就没想起该扶起父亲,问他哪里摔伤没有。

没有人告诉我,我的以上所作所为是多么残忍;我们的课本也教导我,对待同志像春天般温暖,对待敌人要像冬天般严寒――处于叛逆期的我,世界都是我的敌人啊。谁也不知道,貌似天使般善良的我,内心居住了多少可怖的魔鬼啊。

读高中时,好几年没杀过鸡的我,有一天心血来潮,突然想重操旧业。当我提着明晃晃的菜刀走向笼子里的那只大公鸡时,我蓦然看见,公鸡的眼睛居然在流泪。霎时间,我呆住了。于是,从此我不再主动杀生;从此,我再也见不得残忍之事。(当然,我不愿意唯心地说自己没拍死过苍蝇蚊子,从此不再吃肉。)由此,结束了自己对待动物的残忍历史。后来父亲告诉我,鸡眼睛里其实不是泪,是笼子上的水盆翻了,水漏到鸡头上而已。但我宁愿相信是命运之神警告我,不要再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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