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愿你，眼里带光，灵魂有香

见过了太多的眼睛，无一例外的发现：小孩的眼睛大都清澈、透亮、黑白分明，而大人们的眼睛则大都浑浊、呆滞、缺乏神采。
于是对着镜子细细观察，希望能从自己眼中找到一些与所谓的大人们眼睛不一样的地方，但除过岁月沉淀的皱纹、雀斑、眼袋比同龄人更甚一些外，眼神还如他们般黯淡无光。
细思极恐，想起相由心生，而眼又为心之窗口。如此，自己的皮囊大概也是一副油腻、浊污、毫无光彩的样子。
究竟是暗淡的心灵侵润了无辜的眼睛，还是浑浊的眼睛同化了赤子的心灵。无论何种转换，都是一个让人难过且恐慌的事实
这，绝不应该是我拼尽全力追求的人生。
记起小时候，模样不咋地，但一双大眼睛甚是引人注目，所以就得“大眼睛”、“牛眼睛”外号。至于是不是有那些大眼睛小孩的共有特质，即黑眼珠又大又亮，眼白清澈、瞳孔闪闪发亮，我就不得而知了。
毕竟，一张八岁时的黑白照片是看不出这些细节的。
只记得当时村里有一个长着山羊胡的邋遢老头，不知该叫爷爷还是太爷爷的。每每见了面，老说一句话：这女娃娃，眼睛大的，长得排场的，长大肯定是个当兵的。他笑呵呵地说，我就笑呵呵地听，并设想着要严格按照他后半句话的预言成长。但直到他把自己的三个儿子都送进了军营，关于我的预言还是没实现，我只好背起铺盖卷继续上学。
在往后成长的日子里，我对眼睛成色的关注明显减少，大多时候考虑的是眼睛周围是否有碍观瞻：眉毛是否有型，睫毛是否浓密，鱼尾纹是否加深，眼袋是否沉色。
虽然劳心劳力、劳民伤财的捯饬，但还是在二十多岁的某一天，突然发现眼睑耷拉了下来，就像一个鼓囊囊的气球被针刺破，只剩一张毫无生机的死皮。于是，紧绷绷的双眼皮就成了多眼皮，女儿趴在身旁羡慕地说：妈妈，别动！我数数你眼皮有几层。
她那里知道这是岁月在我的眼睛上种植的罂粟花。
三十多岁的某一天，意外受伤，眼睛积了淤青，便去看眼科医生，诊断出了飞蚊症、黄斑病、眼结石等许多高度致盲的病症。那段时间，整天拿着镜子滴眼药水，但焦虑的却不是眼病，而是眼睛里聚集的那种光：呆板、空洞、毫无神采。
后来，眼疾痊愈，无光的眼神却成了顽疾，扎在了心里。荡涤掉岁月的尘埃，我不知道是那一种经历让我的眼睛失去光彩。
是庸庸碌碌日子里的哀叹抱怨，是浑浑噩噩之时的嬉笑怒骂，还是情绪受挫时的蛮横骄奢，和看不见曙光时的悲观沉沦。
三毛说，你现在的气质里，藏着你走过的路，读过的书和爱过的人。那么，我现在的眼睛里藏着的，是不是心灵的浅薄粗陋？
想想，这也许就是岁月给我的最直接的暗示：你躲不过光阴的雕刻，逃不过虚度年华的惩罚，更掩盖不了无知粗劣横行的迹象。因为你的眼睛会毫无保留的展示一切，告诉世界你人生的真相。
穷途末路的时候，记忆中最美的月牙儿形的眼睛就会浮现。那是二十多年以前，一个叫鸽子的女孩所独有的。
当时，我们都正值十五六岁的年华，在一个亲戚家偶遇。隆冬的夜晚，我们俩趴在热烘烘的土炕上，一起聊起了明天，她说她的梦想，我说我的未来，说到情意相通处，我们咯咯大笑。
借着微弱的煤油灯光，我看见她细细长长的眼睛眯成了两道弯弯的月牙儿，眼眸里透着黑宝石般的光芒。
我定定盯着她的眼睛，和她一起分享彼此的秘密。不知不觉间，夜已深，她已眠，煤油灯早已枯死。
透过窗户，我看见天空一轮明月高悬，散发着缕缕清辉。我想，这清辉大概就是她眼睛白天的神采吧。
许多年过去，见过了各色眼睛，或明亮或浑浊，或深邃或浅薄，或纯粹或奸诈，但唯独那双细长如月牙、透澈如汪泉，散发着清辉的眼睛再也没遇见。
有时，对镜自视，看到被世事磨砺玷污的双眼，常会想起那个怀揣美好梦想的叫鸽子的姑娘，想起那双因有梦想而熠熠生辉的眼睛。不知道她在追逐梦想的路上可还葆有初心，可还眼里有光。
也会想起久远的故乡里那个留着山羊胡的老头，他将自我意识里最美的职业期许给一个大眼睛的姑娘时，可曾想过，世事无常，见证了人情冷暖、悲欢离合的那双大眼，有一天，也会蒙尘失色。
四十岁的现在，发现松弛的眼袋、下垂的眼角、密密麻麻的鱼尾纹都是这个年龄眼睛的标配，根本无法改变。而眼神是否有光，却可由自己的生活态度决定。也许疲于应付生活，被压力挟裹都是心灵干涸的理由，但放弃梦想、自我矮化，依附生长好像才是万恶之源。明白了这些便觉得不是时光慢待了自己，而是自己辜负了人生韶华。
出走半生，遍尝沧桑，唯愿归来，眼里带光，灵魂有香。
好在，还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