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欲何往兮？”“无问西东。” | 月旦评

儿将远行，问母曰：“吾欲何往兮？”母答：“无问西东。”电影《降临》里的女主角因从外星人处习得一门非线性时间概念的语言而获得了预知未来的能力，她看到了她会与未来的丈夫离婚，她看到了她心爱女儿在她怀里死去，然而她还是选择在正当的年纪接受了男友的爱，即使后来痛苦已被知晓。往东还是往西有那么重要么？假如人生章节还没有打开，你已经看到后面的苦难，你还有勇气来到这个世界么？不如无问西东。

一九二三年的吴岭澜在清华园求学，满腹诗书的他苦于实业兴邦的理想而在物理学上惨淡经营，终于还是落了排名，被迫转系。拗不过内心痛楚的他去找校长梅贻琦谈话，梅贻琦夸他国学素养极高，为何不学文科而要学实学，吴岭澜回道：可是大部分人都是学实学！梅贻琦笑道，你知道比学识更重要的是什么么？是真实。“真实是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做什么和谁在一起，有一种从心灵深处满溢出来的不懊悔也不羞耻的平和与喜悦。”那一年，泰戈尔来清华演讲朗诵他的诗作，站在前排的吴岭澜看到泰戈尔身边随行翻译朱自清和林徽因脸上所显露出来的淡定从容，他终于看到了自己的内心。

随着卢沟桥事件的爆发，日军开始在北平进行肆无忌惮的军事演习，处于北平城外的清华园岌岌可危。早在几年前，重要实验机器和珍贵书籍文献已经被运往南方。位于城内的北京大学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南开大学的学生则因为公开反抗日本早已被视为眼中钉，日本欲除之而后快。于是，三个学校，二千多人，开始了浩浩荡荡的南渡。先是到了湖南，又因日军侵扰不断，决定前往离日本岛最远的昆明。

我们遭遇了与南宋同样的命运，被异族驱逐到南方。但我们生活在一个奇妙的群体中，哲学家，作家和学者济济一堂。 ———— 冯友兰

暂驻足衡山湘水，又成离别。 ———— 西南联大校歌

一九三八年，昆明搭起了一个临时联合学府，于此同时，一批又一批流亡的读书人从湖南临时校区赶来。他们中有一部分人，大多是女生和家眷，从湖南乘船前往香港，再由香港到海内后搭火车至云南。而大部分身体素质过得去的男生则选择走陆路，先乘船从长沙顺湘江而下到洞庭湖，木筏随水漂，他们开始谈论湘西蛮荒之地的土匪，贵州神秘的苗民，这对于正在进行民俗研究的闻一多来说都是非常珍贵的材料。到沅江江口后逆流而上抵达常德，从常德开始则每日步行，从日行20公里到后来加至日行35公里。我们现代人自幼学历史，对于红军长征那一段耳熟能详，而西南联大这一段长征又何尝不值得歌颂？

学生日记：余所宿庄屋，以竹杨等为篱，圈内遍植果蔬，春风微拂，碧野飘浪，若无此次旅行，何能知祖国之伟大？

沈光耀便是这群学生中的一员，出生于广东武学世家，凭着过硬的身体素质通过了援军美国飞虎队飞行员的入学测试，却因为母亲的突然来访和声泪俱下，不得不发誓永不参军，然而，他还是无法抵挡内心的触动。尤其是南京陷落后，闷热的房间里，煤油都能使人窒息，一个人的喷嚏可以引发一群人的抽泣。随时拉响的警报如同醒不来的噩梦，使每个人心里绷紧的弦时刻不能放松。上课条件已经不能再恶劣，雨声聒噪，物理老师在黑板上写下：“静坐听雨”，轰炸机盘旋，师生们顶着草帽躲在岩洞里谈论哲学历史生物，此时的吴岭澜已做了文学系教员。

做了飞行员的沈光耀，每次飞行训练都会经过一座破败的苗族村庄，向下投递食物。受他恩惠的都是些孤儿，其中有一人叫陈鹏。

一九六二年，距离抗日战争结束和西南联大的解散已经十七年，距离新中国成立十三年。陈鹏和王敏佳，李想三人在清华园求学。几十年前，当联大的学生从湘西走到昆明的时候，他们发现了一个非常严峻的问题，当地土著对待他们的态度并不友好，有些甚至是恶劣的，原因在于“在中国东部沿海城市受教育的新阶层，对纽约伦敦知识分子风尚的了解，胜于对本国的农村生活的了解。他们能欣赏美国电影，法国诗歌，德国形而上学，却不能与五六英里之外的农民谈论农事。” 如果国民政府不能解决贫苦农民的实际问题，那么他们必将拥护能够帮他们解决的政党。然而这群精英分子在抵达昆明后就又沉溺于象牙塔之中完全忘了这件事。

陈鹏，王敏佳和李想，他们与上一代清华学子不同。他们本是孤儿，受时代的惠泽，从贫苦中发际，伟大领袖毛主席就是他们心中不落的太阳。西南联大的学生可以罢考，可以不理会蒋介石政府要求他们修“三民主义”，可以写了控告信却被原谅，可以青春年少自以为是，他们中大多数家庭都处于社会上层，即使处于乱世，也能住得了旅社，下得了馆子，再不济还有美国给清华的庚子赔款。可陈鹏他们却不同，他们追求的是一种全新的理想，一种属于广大劳动人民的理想，一种好不容易翻了身，要全心全意奉献的无私理想。王敏佳编造与毛主席的合影，本质上是渴望对自己渺小人生进行一种升华，看，我也曾靠近太阳。然而这太阳却将她活活融化，她看着戴着红花正在演讲的李想发出的那一笑，是一种发自内心的透彻，如果说之前的照片是一种自欺欺人的幻象，这一次她才完成了真正的升华。继承了沈光耀精神的陈鹏是那个混帐时代的暖光，不畏人言，无问西东，与胆小懦弱的李想形成鲜明对比。

李想带着悔恨去了边疆。他用死亡换取了内心的平和，也救了张果果的父母。

二零一七年，高楼危耸，车水马龙。然而你吃不到不掺假的猪肉，喝不到不含三聚氢胺的奶粉。甚至，出卖朋友，救助被讹都已司空见惯。张果果也一度怀疑自己，他怕他因一时善心救助的四胞胎最后会变本加厉想要更多。如果，你从一开始就知道结果，你还会去救助么？张果果抚摸着用四胞胎胎毛制作的四只毛笔，在心里笑道：“我会的，因为生活就该无问西东”。完。

图片为电影《无问西东》官方海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