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无性恋——写给亲友的出柜文

如果让你看一部完全没有意义的录像——比如平淡无奇的监控录像，你在这个乏味的录像中完全感受不到快感，那么你是否会聚精会神的把它看完？我想你不会的，即便这是你的工作，也一定要付出相当的努力才能做到，工资是对这种辛苦的报偿。但如果这是一部黄色录像呢？

我从A片、黄色录像中完全感受不到快感。我的高中、大学宿舍舍友，大概能够为我作证。当他们拉上窗帘，档上门上的小窗，在宿舍里聚众看黄片的时候，我会扭过头，睡大觉。但当时，我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不同。

我在沉浸于浪漫的恋爱情绪，我从高中就暗恋一个女同学，高挑的身材，精致的五官，非常美。大学阶段保持着通信，在男宿舍熄灯吹牛的时候，也会把她作为主题。但是她从未进入春梦——我也完全没有春梦。我完全没有偷窥女生宿舍或女生浴室的愿望——裸体更好看？从不这样觉得。不是不敢，不是道德约束，是缺乏愿望。对我来说，迷上一个人，会时不时想她，但就像喜欢一幅画或音乐，不含欲望。

高中时，为了接触暗恋的女生，我非常高兴的充当她的帮手，给她外班的对象传叠成心型的纸条。但我对她的男朋友完全没有嫉妒心，即便大学时知道他们分手了，感到高兴，也只是因为觉得他配不上她。我当时隐约也觉得这种心态不正常，按照从书上看到的和生活中感受到的经验，我应该嫉妒。我装不出嫉妒的心态。每次帮她传信后，回到宿舍，会无故吼叫，舍友会说：“老肖又疯了！”不是嫉妒，是感觉自己不正常的自恨。后来，在工作单位，也曾对一个女生的气质非常赞赏，用目光追逐她。后来她对象也来上班，我甚至觉得这小伙真不错，很赞美这个爱情，虽然她离职后，我失落了很久。

现在想来，对漂亮女生的憧憬，是纯粹对美的憧憬，而不是性吸引。当时以为是自己性启蒙晚的原因，学校没上过正儿八经的性知识课，初三快毕业的时候我才知道性关系是什么。但我的同学们上小学就知道了。如果我能感受到那种致命的吸引力，就会有动力去了解。

我生理成熟的第一次梦遗是在黑暗中完成的，眼前一片黑暗的黑梦中，下身酸麻中的自然分泌。之后学会动手解决后，也完全不靠性幻想。我觉得自己不正常，长期苦恼和自卑。无论是用飞机杯还是尝试真人，都需要很努力地去完成，努力到脑仁疼，腹部痉挛，完全没有快感和期待。在惶惑和耻感中读过了二十年，在不可描述的尴尬中，到了三十七岁没有结婚，无法回应家人的期待和朋友的热心，才在不久前知道“无性恋”这个概念，发现我的情况与此完全相同。

无性恋（英语：Asexuality）是指认为他人缺乏性吸引力，或是缺乏或有着低度性欲的状态。这种状态被认为是性取向的缺失，或和异性恋、同性恋与双性恋一起被认为是一种性取向。无性恋与性禁欲和独身主义不同，后者是有关性行为的，且动机通常为个人性格或宗教信仰等因素。但性取向不等同于性行为，性取向被认为是“持久的”。——维基百科

这大概是我为什么，做了那么久文艺青年，看了那么多小说，却写不出小说的原因。我无法理解情爱——只有审美，没有欲念，对人类最重要的与性相关的情感，对我来说就跟谈论月经一样，是无法直接经验，只有外部观察的间接经验。我会误以为自己迷上漂亮的女孩，会觉得与漂亮妹子聊天逛街拥抱很舒服——与存在友情的男性朋友拥抱也很舒服——甚至接吻也不讨厌（但并不喜欢）。但是，心里想的是这个妹子很漂亮、皮肤跟白、很美、很精致……完全没有上床的想法。

与女朋友看电影，逛街，开始拉手、接吻，更像是一种礼仪性的对对方的回应——作为男人在这个阶段我应该这样……这是一种类似条件反射的动作，完全是来自社会习俗而不是本身的愿望。乃至于对精致帅气的男人，我也有相当的审美欣赏，然而同样没有超越友谊的欲望。这种情感与行为的扭曲和戴着面具的伪装让我对自己感到恶心，终于在一次接近谈婚论嫁的交往中，我突然落荒而逃。

无性恋可以结婚，正如同性恋也可以娶老婆生孩子，但这是不负责任的。可以装作恋爱，但婚姻是一辈子的事情，没人能伪装一辈子。有一种凄惨的境况叫“同妻”，嫁给一个没有欲望的人，不会比同妻好多少——不恶心但像是守活寡，我无法成为正常妻子所期望的丈夫，我没有心。没有人应该被陷入这样的境况，一个有道德感的人也不应陷他人于此境地。当我意识到自己的异常，我在生活中越来越内向自闭，这是我一直以来最大的秘密。

无法回应父母和家人的期待，是非常抱歉的事情。有我这样的儿孙，只能说是命运。本来我应该有一个弟弟的，因为计生政策，母亲做了流产。这是我一生的遗憾，孤独的童年让我习惯了无人陪伴，变得孤僻。也许是这种遗憾，让我在生活中，对比我小可爱的男生特别照顾，下意识把他当成弟弟，甚至曾被误以为是同性恋——可惜，同性恋比我更正常，更容易被理解。而我，连同性恋也不是。如果我的弟弟能被生下来，能够长大，父母可能不会这样焦急和失望吧。我应该有个弟弟的。

既然我写下了这些，哪怕发在已经荒芜很久的公众号中，其实已经有在有限的范围公开这一事实的愿望，所谓出柜吧，把真相曝露于阳光下。一个人背负这个秘密，有点越来越扛不住了。——网友、老同事、老同学、同一代熟悉的亲戚，及至生活圈……。在没什么人看的网络空间上开始逐步出柜，总比压力郁积，有一天用同样的平台发遗书，弄得满城风雨好。

不能沉浸在梦里逃避，现实总要面对，我无法欺骗自己，自欺欺人。凡事总要走出第一步。